白國華出差的那天早上起得早，本來打算不吵醒陳冰的，沒想陳冰竟然早就起來把早飯都做好了，沒有分別的甜言蜜語，陳冰只說了一句：“平安歸來。”。

經歷過戰火的人都曉得這句話的分量，白國華吃了早飯，胃腸和心都是暖的。他跟著殷偉坐上了南研的火車，壓根不知道自己這一次會遇到什麽。

“白國華同志，想什麽呢？”殷偉開玩笑的打趣說：“讓剛剛新婚的你離開妻子，確實是苛刻啊！”

白國華這才從火車的窗外收回發呆的視線，咧開嘴笑道：“老大哥您就會開玩笑，我們做軍人的，服從上級安排是天生的。哪裏有什麽苛刻不苛刻的！”

“白國華同志的覺悟很高啊！”殷偉十分欣慰的點了點頭，湊近了白國華跟前，說道：“你知道嗎？本來是不必帶上你的，可我卻得到了一個消息。”殷偉頓了頓，看著滿臉疑惑的白國華，小聲說道：“你的檔案裏寫了你父親的名字叫白朝，巧了最近清理人事檔案的時候，發現在老區就有一個叫白朝的軍人，死於一場小型的戰役。”

白國華的心劇烈的跳動了氣來。他對組織和領導都沒有說實話，梅花村一行，他見到了活著的，失去了對戰爭熱情的父親。此時殷偉突然提起來，他一點準備都沒有，說話有些結巴道：“會不會是重名？”。

殷偉一看白國華都結巴了，曉得自己這個假設白國華招架不住，於是不好意思的撓撓頭，道：“你也別緊張成這樣。我就是一個假設。那個軍人的年紀也就是個四十來歲的樣子，當你父親也說的過去。可你也說了，天下有重名。誰知道他是不是你父親呢？”

“那您給我提這個幹嗎？”白國華一聽，原來這都是殷偉的猜測，心裏抹了把冷汗，恢覆了鎮定。

殷偉看白國華一副他消遣他的樣子，十分的不痛快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這原本記錄在冊已經死了的人，卻有活了！這次訪問的目的地，一個軍人服務區的老哥是我老戰友，他說有個老軍人來登記了，想解決戶口問題，這才把這個事情報了上來。我覺得吧，時過境遷，如今都是新社會的公民，我們也不學老蔣頭那套官僚資本主義搞歧視，就批了。人家落戶了，我就給你留了個心，你要不要去拜訪拜訪，萬一我那個荒唐的想法是個真的，你可不得謝謝我了。”

白國華明白了，殷偉當真是一片好心，還把事兒給辦到點子上了。這一次考察之行，竟然成了時隔多年之後的父子重逢之旅。一想到馬上可以見到父親，白國華的眼神裏都多了一絲光彩。

殷偉看著白國華如孩子見到糖果般的興奮，心裏有些窩心。他認識的戰友裏頭，多的是失去親人的孤兒，這些孤兒都想方設法的找著自己的親人，試圖讓自己不那麽孤單。這洗個努力也都沒有白費，或近或遠的，他們都找著了自己的歸屬。獨獨就剩下白國華這個楞頭青，除了娶了陳冰，壓根沒有因為自己的事兒耽擱過革命事業半點時間。

心生不忍，機緣巧合，殷偉覺得自己為白國華辦的這件事，是一件對的事情，而事實上，他這還真是瞎貓抓了死耗子，湊巧了。

殷偉是當真辦事，一到蘇州就馬不停蹄的忙開了，差人把白朝的住所地址給了白國華，就再沒管他了。

白國華捏著這不到巴掌大的紙片，仿佛捧著奇珍異寶。他沒有先去地址上寫的位置，而是先去理了個發，再買了一身衣服和一些糕點，這才拎這東西往那住址走去了。

白朝把古三爺一家護送到了吳縣後，不管古五叔怎麽勸說，他還是離開了。分文不取的他一路上缺衣少食，沒少吃苦。白朝一路顛沛流離，幾乎是用一雙腳走到蘇州城的。

到了蘇州城，他在運河邊上找了份力氣活，伴著搬運東西換口吃飯錢，因為老實肯做，很快他就有了積蓄，租賃了一個住處，總是不再是風餐露宿了。

戰爭說過去就過去了，白朝因為是獨立自主的原因，組織上把他租賃的位置分給他做住處，不收錢，給給他分派個工作。白朝高興壞了，樂極就生了悲。街道辦事處登記戶口的時候，他卻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哪裏人，戶口這件事就愁壞了他。不得已，他去了軍人服務中心，尋了組織，解決了這件事。這才有了殷偉留意，把白國華帶過來認親的事兒。

如今又趕上了新時代，白朝從工廠裏出來，自己搞了個修鞋的機子，每日往街口蹲著，給過往的補胎修鞋修傘，日子過的松散自在。只是日子久了，他就開始思念兒子，甚至開始思念老東家古三爺。他這十年來看的清楚明白，若是當初自己沒有離開古三爺，如今用死無全屍四個字來形容，恐怕都不為過。這種可怕的假設，關想他都覺得不寒而栗。雖然他不怕死，可那也只是在戰場上。一個軍人馬革裹屍是榮耀，要是死在其他彎彎繞繞裏頭，那可就真是不值得了。

白朝自嘲的笑了笑，看見了一雙漂亮的軍鞋。疑惑的說道：“你的鞋不需要縫補，你是要修傘嗎？”說著他擡頭，看見了淚流滿面的白國華，手裏拿著的剪刀“噹”的一聲跌落到了地面上。

“爹。”白國華毫不猶豫跪了下來，再也說不出一句話。

白朝半天才從地面把剪刀拾起來，一邊收拾東西，一邊激動的說道：“兒子，走，跟爹回家，爹給你做飯吃！”

白國華那麽高大的一個男子，如今溫順的跟一只小綿羊一樣，服服帖帖的跟在了白朝的身後。白朝給路過的大嬸子老爺們都十分神奇的嘚瑟道：“李嬸，這是我兒子！”，“張老頭，這是我兒子！”仿佛除了昭告天下，再沒有什麽方法來表現他的興奮與雀躍。

白朝帶著白國華走了兩條街，來到了一個小胡同裏，指著一閃小門說道：“爹這裏不大，但是夠我一個人住的。”小門打開，屋子裏很暗，大約也就是七八個平方，可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條的。

“這幹凈，整潔。”白國華實在找不出其他美好的詞匯來形容眼前老爸住的地方，心思十分心疼，道：“爸，我跟領導申請了，給您找個好一點的地方住吧。”

“我一個人能住多大地方，又不是不好，你別多事了！”白朝趕緊阻攔道：“我還不知道你們的組織紀律，對軍人的要求那嚴格的。”

白國華聽了，心裏又覺得窩心起來。父親說的沒錯，共產黨不是個徇私枉法的黨，更不會假公濟私。自己確實可以幫父親去申請好一點的住所，可那樣會被人指指點點，錯了脊梁骨，到底是劃不來的。為了讓父親開懷，白國華立刻轉移了話題：“爸，我結婚了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白朝心裏一顫，可不是該結婚了嗎？當初自己在白國華這個年歲的時候，離開白國華他媽都三年了。也不知道她一個女人，兵荒馬亂，又帶著孩子，日子不知道過的多辛苦。如今幸好白國華也結婚了，不然他當真不知道將來死了，如何去面對地下已經死了的他娘老子。

“她叫陳冰。”白國華說起陳冰，臉上的笑都是情不自禁的。

白朝看了，笑道：“好，好，你看上的，都很好。只一條，趕緊給我生一個孫子，我還想活著見到我的孫兒，也不枉此生了！”

“爸，等下次我放假的時候，我一定帶陳冰來看您。”白國華本來是想說，讓白朝跟自己回嘉峪關的。可當初白朝既然不願意跟自己走，選擇了護送古三爺，那陳冰多半也不會願意日日面對自己的仇人的幫兇，雖則這個幫兇是自己的親老爹。

白朝看出了白國華臉色的變化，還有本來說的不是這話，話道嘴邊立刻改的口，於是問道：“那你這叫陳冰的媳婦，莫不是那天那家人的妹子？”白朝問的隱晦，白國華卻很能明白，重重的點了點頭。

白朝嘆了口氣：“那媳婦肯定不想見我了。”

“爸，你別這樣說，又不是你的錯。”白國華安慰道：“陳冰不是這樣不通情達理的人，您放心，我回頭好好跟他說。”

白朝從白國華苦澀的笑意裏探究到了一些不一般，於是開口問道：“是不是你媳婦還有什麽心事？”。

“爸，倒不是陳冰，而是我自己。”白國華隱瞞了事實，換成了自己的想法，問道：“那會不是陳平大哥和古三爺都得救了嗎？他怎麽就出來了呢？”。

白朝嘆了口氣，道：“那時候十分兇險，他壓根不願意離開聶梅的屍體，我是強行敲暈了他，丟到暗道裏的。後來聽到後宅的響動激烈，怕你們需要幫忙，這才趕了過去。等再回來，古三爺就跪在了他們夫妻的身後，自責不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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